破产法的温度｜假如沃伦当选美国总统，破产法会怎么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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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白·沃伦

2020年3月6日凌晨，美国2020年度总统大选民主党候选人伊丽莎白·沃伦（Elizabeth Warren) 正式宣布，终止其竞选。导致沃伦退选的核心因素，是在“超级星期二”民主党党内初选中，沃伦未能扭转其颓势。

从破产法的角度，沃伦的退选让我失去继续关注美国总统大选的动力。今年70岁的沃伦，从政前是哈佛大学破产法教授，以早年对美国个人破产制度的实证研究而扬名。如果沃伦能够当选美国总统，她不仅会是美国史上第一位女性总统，也有可能成为全球唯一具有破产法背景的国家元首。然而，她的退选暂时让这些可能性消失。

在近一年多的竞选过程中，沃伦先后提出过一系列改革方案，比如拆分大公司、增加公司董事会女性董事的数量、开征富人税、豁免教育贷款、限制私募行业、推行联邦幼儿托管计划、大学教育免费化等等，都是磨刀霍霍向华尔街的招数。应该说，沃伦是美国民主党内先后二十多位候选人中竞选思路最有体系性的候选人，“我有个计划”（I have the plan）成为她最脍炙人口的口头禅。就整体政纲来看，沃伦的政见靠近草根，仇视华尔街，比较激进，充满理想主义的气息。

沃伦成也因此，败也因此。这种竞选策略在赢得草根支持者的同时，容易招致华尔街的仇视，在以筹款额为胜选前提的现代民主体系下，碰壁在所难免。在2019年10月以前的民调中，沃伦一度一骑绝尘，选情十分乐观。但在民主党党内初选开始后，沃伦的选情却一路看跌，即便在她担任参议员的大本营马萨诸塞州，沃伦也才获得第三名。

在沃伦的诸多政纲中，我从专业角度一直比较关注其与破产法有关的改革思路。尽管其已经宣布退选，但我认为她的破产法改革方案，依然洋溢的温暖的光辉，既有助于我们拓展对个人破产法的想象力，也值得我们在未来的个人破产制度建构中借鉴。

2020年1月7日，沃伦发布题为《修复我们的破产法体系，给人们第二次机会》（Fixing Our Bankruptcy System to Give People a Second Chance）的破产法改革大计，引发美国破产界内外和主流媒体连续数日的关注，成为当时提振其选情和人气的重要武器之一。

大纲开篇，沃伦即重提其破产法研究生涯始终关心的问题：美国家庭为什么破产？

沃伦忆及，在其执教初期，她跟公众的观点毫无二致，认为导致很多美国家庭破产的因素，是因为个人的不负责任或者铺张浪费；但是随着观察的深入，她发现包括专家在内，大都缺乏对导致美国家庭破产原因的实证分析。因此，沃伦带着问题，带上她昵称为“R2D2”的复印机，奔走于美国各个破产法院，从成千上万份破产申请中，分析导致美国家庭破产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通过这些实证分析，沃伦发现，导致90%美国人破产的因素，不外乎三大部分：失业、医疗支出或离婚。对这些实证研究更深入的分析，最终体现在她几部脍炙人口的学术作品中，比如《脆弱的中产阶级》《当我们原谅债务人》，等等。在沃伦的研究视野中，一个个债务人，都是美国最普通的草根；加强破产法对老弱病残、妇女儿童的保护，成为成为沃伦学术观点的核心。

由此，沃伦以她的研究为依托，以破产法为原点，耗费数十年的时间，与以金融机构为代表的债权人势力斗争，为改善弱势债务人的处境而努力。从1990年代持续到2005年的破产法改革中，沃伦就以改革措施反对者的面貌，发挥了重要作用。

2005年《破产滥用防止及消费者保护法案》的通过，是1978年来美国债务人友好型个人破产的终点。2005年破产法的改革，正面回应以金融机构为代表的债权人阶层的需求，大幅度提高个人破产的门槛，加重债务人申请个人破产的负担。

这一轮改革影响深远。这次改革赋予个人破产制度债权人友好的色彩，导致债务人通过个人破产获得免责救济十分困难。从2006年开始，美国个人破产数量从近170万的高峰，陡然降低到80万件左右；除金融危机期间短暂上升外，从2010年开始，连续七八年美国个人破产数量都维持在70万-80万件，逐年降低态势明显。已有研究证明，2005年的破产法改革与三年后发生的次贷危机，有十分密切的因果联系。美国破产学会（ABI）也在2019年4月发布报告，承认现行美国个人破产法，让太多人因为太穷而不能破产。

2005年美国破产法改革，意味着沃伦的失败。但沃伦并未气馁、并未放弃。她从2007年开始极力推动金融消费者保护理念，最终奥巴马政府在2010年成立金融消费者保护局，成为金融消费者的“保护伞”，十年来为金融消费者争取退返的不当费用，累计超过120亿美元。

金融消费者保护局成立后，沃伦成功竞选成为马萨诸塞州的参议员，在美国参议院谋得一席之地。数十年来，沃伦都一直在为个人破产法加大对弱势群体的保护而努力。我相信沃伦宣布退出总统角逐，不会影响这一努力的方向。

在上述背景下，我们再看沃伦2020年1月7日发布的破产法改革方案，基本处处针对2005年美国破产法改革，拨乱反正之心跃然纸上。我深信，对有过个人破产经历或者有个人破产可能的选民，对于中产阶，这一改革大纲有巨大的吸引力。

沃伦的破产法改革大纲，共有六点：

第一，让陷入财务困境的人们能够更容易获得个人破产的救济。在沃伦看来，美国2005年破产法改革最明显的缺陷，就是成本过高、门槛过高。

因此，沃伦提出：

（1）融合第7章破产和第13章个人重整，取消收入测试机制，防止个人因为达到收入标准而只能申请第13章个人重整，需要履行漫长的偿债计划却迟迟不能获得免责的窘境。沃伦希望能够以第7章破产为主，为债务人提供更多样的选项，比如既允许申请全部债务免责，也允许申请部分债务免责，根据不同选项，确定自由财产的范围，打造出简单、廉价、迅速、灵活的个人破产免责体系。在这个新体系下，财务咨询条件将被完全摒弃，申请提交要求大幅度降低，也取消破产律师验证个人破产申请材料真实性的义务。

（2）大幅度降低破产的成本。目前第7章程序平均费用1200美元，第13章程序3200美元，但第7章需要预付律师费，潜在地逼迫债务人选择更昂贵的第13章程序。沃伦主张，免除联邦贫困线下债务人的所有申请费用，联邦贫困线上债务人也可以分期分批支付费用，律师费用亦可以在破产程序中或破产程序结束后更为灵活地清偿。

第二，扩充破产程序中债务人照看自己和孩子的权利。沃伦认为，2005年破产法改革，严重限制破产程序中债务人合理开支权。沃伦主张适当放松父母亲在破产程序中的开支限制，扩充破产程序中债务人料理自己生活和改善孩子境遇的空间，比如：

（1）租户可以继续支付租金，以便继续租住；

（2）选择合理偿债方案，以便为子女留出更宽裕的资金购置图书、玩具等；

（3）允许工会会员继续缴纳会费，以便在破产程序中及破产程序中后，保留工会会员资格，获得工会提供的救济和保护。

第三，终止教育贷款不能通过个人破产程序免责的“恶法”。基于种种政策考量，美国1978年破产法改革以来，一直把教育贷款列在免责例外清单上；再加上法院在审判中对审查标准的不断明晰和提高，教育贷款债务人基本不可能通过个人破产获得免责。按照这一模式，绝大部分教育贷款债务人，终其一生都要生活在如山债务的重压下。

据统计，目前共有4500万美国人，承担着1.5万亿美元的债务。沃伦将之视为“恶法”，必欲除之而后快，豁免所有教育贷款，也成为其竞选期间特色鲜明的政纲之一：沃伦曾宣布，如果她当选总统，5万美元以下的教育贷款债务（比例在95%）都将直接免除，5万美元以上的教育贷款债务亦将纳入常规的个人破产法体系，借此将千千万万美国家庭从债务重压下纾解出来，为美国经济发展助力。

第四，让更多的债务人能够在破产程序中保住住房和车辆，增大其破产后重建生活的基础。沃伦认为，现有美国破产法尽管将住宅列入自由财产予以保留，但不同州的财产法对自由财产范围差别甚大，由此也导致富豪和名人更容易通过个人破产，保留豪宅的同时豁免债务，但大量贫苦的债务人却无家可归。沃伦提出，如果其当选总统，将：

（1）设置联邦住宅豁免标准，减少滥用住宅豁免的几率；

（2）废除现行法禁令，允许债务人在破产程序中调整房屋抵押，鼓励债务人和债权人双赢的抵押贷款调整模式；

（3）消除“僵尸”抵押，即在原购房户弃置房产后，要求金融机构行使其抵押品回赎计划，并履行相关纳税义务，进而降低债务人购房户重建生活的成本；

（4）鉴于汽车对继续工作、接送孩子、改善收入至关重要，属于三分之一以上债务人最为重要的财产之一，沃伦提出应加大对破产程序中债务人用车需求的保障，消除2005年改革中要求第13章债务人支付高于市场价才能用车的限制。

第五，消除破产法体系中确实的存在的种族歧视、性别歧视。沃伦指出，她的研究表明女性和有色人种更有可能申请个人破产。从种族的角度而言，在美国中产阶级中，黑人家庭申请破产的几率3倍于白人家庭，而拉美裔家庭申请破产的几率亦2倍于白人家庭；而且，黑人申请第13章个人重整的数量更大，而且其申请被驳回的几率也明显高于白人。

对于这一问题，沃伦提出，在深化上述改革方案的同时，将：

（1）把现行破产法不允许免责的地方政府的罚款，纳入个人破产免责体系；

（1）将现行法中可以免责的警察虐待、枪击黑人等民权违法债务，从个人破产体系中中可以豁免的清单里删除；

（2）改进破产系统，提高系统抓取数据的能力，降低女性、黑人等提交破产申请时的准备工作量；

（4）为子女抚养费用、单亲母亲等，在破产程序中提供更多的保护。

第六，消除破产程序中强势债务人受益但却由全体债权人承担成本的漏洞。沃伦指出，特拉华州等地州法中长期存在的“富翁漏洞”，容易使得富人、名人们通过信托等各种方式，逃废债务。沃伦主张，如果其当选，将：

（1）限制自设信托或其他信托中债务人财产的偿债豁免，防止富人们利用信托机制逃废债；

（2）如果有明显证据证明债务人有欺诈或说谎嫌疑，授权破产法院限制对债务人的免责；

（3）强化欺诈转移相关法律，让债权人更为便捷地追回被债务人转移的资产；

（4）如果债权人违反金融消费者保护法案记录，限制其在破产程序中行使权利；

（5）严禁催收机构，通过破产程序，追讨已超过法定保护期间的债务；

（6）允许已获得免责的债务人，通过诉讼方式，起诉破产程序结束后继续追讨已免责债务的债权人，尤其是那些通过不良贷款交易辗转获得债权的公机构债权人，允许法院处罚这一类债权人；

（7）禁止强迫仲裁条款的适用，杜绝债权人通过行使约定仲裁权，限制债务人寻求法院救济的权利，保证债务人和债权人的所有争议，都在法院里公开且公正地解决。

显而易见，沃伦的破产法改革大纲，足以让几家欢乐几家愁。因此，沃伦的退选也会引发不同的情绪：华尔街一定乐于见到沃伦的退选；但处于债务重压下的普通民众，可能会十分失望。

沃伦宣布退选后，已先后与拜登、桑德斯通电话，但沃伦并未立即宣布在二人中选择一个支持对象。她还需要时间观察沟通，民主党也需要精挑细选一个足以击败特朗普的候选人。站在民主党胜选的角度，沃伦有可能支持拜登；但如果单纯站在破产法的角度，沃伦支持桑德斯的可能性更大。不过，不管她支持谁，不管民主党能否胜选，沃伦和她的破产法改革遗产，都将成为美国社会的一笔宝贵财富。

（作者陈夏红为中国政法大学破产法与企业重组研究中心研究员）(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支付通Qpos,一款集合刷卡，支付，二维码支付和云闪付的多功能智能型手机POS机，现面向全国招收代理加盟商！5年手机POS机稳定运作经验，数十万用户稳定安全使用的体验，绝对是您不错的选择！欢迎加盟支付通Qpos!